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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田晕倒在齐奢的怀抱,就像一个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几夜的幸存者被海水冲上岛屿,一头栽倒在温热的沙石中。
14。
翌日,青田就由抱素搬回了卧室养病,二人与昔年一般同床共枕,夜夜温热旖旎。到得十一月中,青田大病痊愈,白日里也谈笑有加,唯独心悸之症迟迟不见好。一剂剂的安神药吃下去,尽管不再失眠,且借着药力睡得极沉,但却总有噩梦萦廻不去,三五不时地齐奢就迷迷怔怔听见枕畔的惊哭,叫也叫不醒,只好揽在怀中慢慢地拍哄:“小囡不怕,做梦呢,没事儿,我在。”有好几回,他起床时现熟睡中的青田紧揪着他寝衣的衣角不放,那么紧,以至于他得把她的十指一根根掰开才能脱身。他情知青田是前一段伤感太过而落下了心病,由不得满怀的疼惜歉疚,连公务都疏怠了许多,只加意相伴,以期替她早纾心结。
朔风日紧,一交腊月就是青田的生日,虽然她一再以“未免物议”为由请求蠲免了庆典,齐奢却很坚决,一定要“大大地热闹热闹”。北府的管家有了这一声吩咐,分外卖力,更不惜物料,甚至将府中的杏、柳等春花夏树都以通草、绸绫等做了花叶粘于枝头,一片喜气洋洋。初二那日,更是笙簧并奏、锣鼓齐鸣,戏台上轮番搬演戏文。大厅的轩廊外又设下了一座绳戏场,两端有高高的三叉木架,中间连一条长绳,一班自粤西进贡的苗女在绳上走挪腾跃,一边还巧笑放歌,那种精彩绝伦比之名角迭出的堂会又更加鲜,直看得人赞叹连连。此般繁华荣宠,哪个不捧场?为段娘娘献礼叩祝的命妇比旧年只见多、不见少。青田含笑应对,不在话下。
酒至半酣,忽见数十中官身着补服,每人手中或盘或盒、或捧或抱,自厅外鱼贯而入。为的一人正是周敦,眼含喜笑,端身扬声道:
“叔父摄政王特有颁赐,以贺娘娘芳辰之喜。年年今日,岁岁今朝!”
但见贺礼自衣裙饰到文玩翰墨无所不包:一袭玄狐,一袭白狐,一袭染貂,一袭倭刀,一袭水獭,各色时宫缎、苏绣样衣料,两支迦南香镶宝珠凤,两支金镶珠石松竹灵寿簪,一对金福寿面簪,一对金蝠佛手面簪,一对金蝠磬双喜面簪,另有龙凤花钗、白珠花树、小簪、戒指、玉镯等,又有三柄金玉如意、三柄鎏金嵌珊瑚双桃如意、三幅名家手卷、三卷高丽纸……逶迤华丽,不可胜数。最后由四人抬入一株红木底座的珊瑚树,通体赤色,枝桠流光,而且足足有十尺多高,可谓稀世罕见。
列席的官眷们一片哗然,各摆出笑脸来称羡道贺,“娘娘大喜”、“娘娘好福气”、“娘娘福慧无疆”等美言不绝于耳,待背过了脸去,却是另一番窃窃的交头接耳:
“这可闹得愈好看了。”
“不管散生日、整生日,年年都这么大操大办,咱们倒也见怪不怪。只以往摄政王爷向来不出面的,如今竟连这最后一点儿体面也不顾了。”
“段氏侍奉王爷多年,路人皆知,只到底没名没分的,哪里好就这么明目昭彰地赏寿?”
“哼,为了她,王爷出格出典的事儿也不知做下了多少。就说这些年,回回为自个庆寿都不放在京中,而放在怀柔静寄庄,不就是为了能叫段氏一道出席?”
“那叫什么出席,不过是她独个缩在戏台边的楼里,面也不敢露,还不就是只见不得光的老鼠?”
“就算是老鼠,也是只硕鼠!你们瞧瞧这些赏赐,真叫人眼珠子都掉出来。光那株珊瑚,现拿着金银都没地儿买去。”
“我暗地里数了数,一共有三十三样赐物,正合段氏三十三岁的寿数,端的是心思别致。”
“把一房外室捧成这样,可把王府里的正经娘娘们往哪里搁?”
“快快休提王府里的,我瞧也就是继妃詹娘娘还能隔三差五地和王爷说上几句话,其他人呐,王爷早都当她们死绝了似的。”
“啧啧,也不知段氏究竟有何等秘术,两次失宠、两次复宠,天下间多少妙龄美女,王爷竟被这么一个半老徐娘收服得死心塌地。”
“嗐,千年耗子精,自然魑魅通天。”
“嘻嘻,偏你拿这些怪诞不经的唬人,也不过就是窑子里的媚功,咱们良家妇女哪里能略窥端倪?”
“你们也收敛着些,虽有这锣鼓喧天,究竟隔墙有耳,仔细被段娘娘的人听见。”
“什么娘娘?不过白叫她一声,她还真成了娘娘了?谁封的?册宝在哪儿?我只不相信,若王爷登基称帝,还真能抬举这位当贵妃?”
“嘘——”
……
第255章剔银灯(22)
青田安坐上席,头梳高华精致的牡丹髻,环额一串飞星逐月的八宝抹额,一滴无暇明珠正垂在眉心,通透如天眼。她望向席间一张张精心雕琢的面孔,透过层层的浓重脂粉窥到了未经粉饰的另一面。一丝讥嘲的笑攀上她嘴角,她端起面前的金镶红玛瑙双结如意盅,为人世真貌,满饮一大杯。
夜色微阑之际,人亦已微醺。卸去了华妆,两颊依然余留着两片胭脂,是浓烈的娇艳,神绽彩光。
齐奢笑睨过来,“开心?”
青田言涩意缱,有无边的春情流溢,“开心,只是未免太过分了。”
齐奢将身上荔枝色的寿山福海长袍一掠,斜倚去榻上,“哪里过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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