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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当整个村子都苏醒过来,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,蓝姗站起身告辞时,姑婆那句“要走就走,要留就留”,便让她的心里,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。
这话乍一听像是不耐烦的驱逐,可蓝姗总觉得应该还蕴含其它的意思,只是一时琢磨不透。
回到家,果然众人都已经起床了。温暖的炉火烧了起来,茅草搭建的屋顶上炊烟袅袅。
蓝大成拎着猪头在灶门口用炭火烧,这东西待会儿要炖了供奉祖先。侯阿彩和木林则有说有笑地贴着对联。蓝家的房子低矮破旧,红彤彤的对联,一贴上去,却立刻多了几分之喜庆,显得屋子都精神了几分似的。
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,在蓝姗出现的瞬间,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,对她的意外闯入毫不欢迎。
没有人再说一句话,冷淡得像是见到了仇人。
蓝姗恍若未觉地进了屋,先去楼上放自己的东西。但爬到楼梯口,看到楼上的景象,她的心就彻底凉了。
原本完全属于她的楼已经大变了个样子,除了两边的柜子还在,其他地方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,原本的床铺完全没了影子。这间本该是她卧室的楼,已经被挪作他用了。
蓝姗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,一时不知此刻是个什么心情。
以她对蓝大成和侯阿彩的了解,这其实并不太出乎意料,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。但当她真正面对这一场景时,才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习惯与坦然,还是会有心脏被刺痛的感觉。
有人迫不及待要抹去她跟这个家的最后一丝联系。
蓝姗在梯子上站了一会儿,慢慢地爬了下来,收敛起心绪,好像什么都没有生一样走到门口。她没有质问,因为能得到的答案也无非是“你都大半年没着家了,我还以为你已经用不上这房间了”之类的嘲讽。
那是令人痛恨的理直气壮,不会有任何愧疚与反省。
腊月里才下过一场雪,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化去。茅草屋搭成的屋檐,顺着草杆垂下来一根根冻结的冰凌。
这是物质贫瘠的乡村里,小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,晶莹剔透的冰凌像上好的珠宝,是平时小孩们接触不到的,拿在手里总觉得十分鲜,好像真的拥有了某种神秘的,有时限的宝藏。有时他们还会把冰凌塞进嘴里,假装自己在吃不用花钱买的冰棒。
蓝姗盯着那长长的冰凌,晃神片刻,伸手抓住了其中的一根。
她将这冰凌握在手心里,没一会儿就觉得手上残存的一点温度尽数被吸走,整只手都被冻住,只剩麻木与僵硬从掌心向四处蔓延,没一会儿就激起了一阵轻微的刺痛。
她默不作声地将冰凌扔了出去,眼看着它砸在地上,出“啪”的一声,碎成了四处飞溅的冰碴子。
蓝姗推开门,回到了温暖的室内。她坐下来,先把手搓红,重有了知觉,才放在炉火上烤,没一会儿全身上下就暖透了。
她坐在这逼仄狭小的屋子里,忽然很想念陈悠然。
不是想念陈家优越的生活环境,就是想念陈悠然这个人。她也曾经在这个屋子里坐过,那时,蓝姗虽然嘴上不说,但每每看到陈悠然蜷缩着坐在小凳子上,都觉得特别有。她没有跟陈悠然说过,每次对方出现在这屋里,都让人有蓬荜生辉之感。
那个人啊……
乡下人家,贴春联用的也是自制的浆糊。就用平常喂猪的苞谷面,在火上不断搅拌,直到粘度足够将纸片牢牢贴在墙壁上。熬的时候没留心,料放多了。贴完了春联,还剩下半桶浆糊,侯阿彩便支使木林过来,给蓝姗安排了粉糊墙壁的活儿。
对木板房而言,要用石灰粉刷墙壁太麻烦了,而且工序麻烦。所以他们通常会用纸壳钉上一层,作为保暖用。而纸壳毕竟不好看,又要在上面糊上一层白纸。如此一来,采光不太好的屋子里也会亮堂许多。
至于糊墙用的纸,自然不会花钱去买。蓝家上一次粉糊墙壁,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,当时用的是蓝姗从别处弄回来的报纸,厚厚一捆,足够将物资粉糊两次。
但现在再去找报纸显然来不及了,蓝姗才问了一句用什么糊墙,侯阿彩已经抱着厚厚一摞纸张走了过来,哗的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,“就用这些。”
蓝姗低头一看,脸色就难看起来。
地上放着的,都是她这两年来的卷子。从老师私下的练习卷到各种考试用的试卷,厚厚几摞,都在这里了。
那些本该被她好好保存在柜子里的试卷,就这样被侯阿彩随意丢在面前。而她似乎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,大抵对她而言,反正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,白占地方,收破铜烂铁的人都不肯出高价,不如废物利用。
蓝姗狠狠咬了一口舌尖,将那几乎要冲出身体的疼痛与愤怒压了下去,推门就走,“我不糊,谁爱糊谁糊吧。”
转身关门时,她再次扫了一眼地上的试卷。那一张又一张的卷子,就像是她的这一段人生。除此之外,她十几年的生命里竟好像没有留下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了。
也说不上可惜。这些学过的知识都记在了蓝姗的大脑里,留下这些东西,也不过是习惯使然,要说真有什么让人留恋不舍得意义,其实是没有的。
只是就算如此,这般被人弃若敝履,却还是让蓝姗心意难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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