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(第9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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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公未竟的话,在眼神中向他一一表明。安十九年富力强,背后宦官势大,他不必为争一时之气而得罪安十九。
徐稚柳看懂了杨公的意思,微微躬身向杨公行礼,拜谢他多年以来对湖田窑的照料以及在景德镇陶务上的付出。
想到这样一位仁慈和善的县官即要离开,众人都不禁潸然泪下。
景德镇因青花瓷天下一绝,独得圣宠,却没有改变太多工商阶级在社会中位卑言轻的现状,反而因皇帝的瞩目饱受非一般的压力,工艺上要精益求精,才能在激烈竞争下存活,于商道还得斡旋御窑厂、瓷局,行帮及三窑九会中,必得是人精中的人精方才能谋求一席之地。
若县官仁义爱民,他们的生活自当和乐一些。
可若县官似潘相、似安十九一般穷奢极欲,草菅人命,这世上还不知要出现多少个舍身取义的童宾窑神。
徐忠曾私下里和徐稚柳提过京察这道坎,以杨诚恭如今凡事求稳的性情,恐怕迈不过去。
回到京城,但凡安十九吹个风,宦官活动一下,不说如何升迁,能保个安享晚年就不错了。
依照徐忠的意思,民不与官斗,虽则安十九是个喂不饱的貔貅,但他们稍稍努力些,也不是养不起。
区区贱民,如何能以卵击石,和太监对抗?是以安十九之前几次向湖田窑示好,徐忠都审时度势,选择了投靠。
只不过徐稚柳年纪小,骨头硬,还不肯低头。
他非常清楚,杨公之所以表现懦弱,凡事委曲求全,都是为了保护他们。但凡杨公不肯示弱,和安十九打起擂台,那么遭殃的会是谁?
无非夹在中间艰难求存的老百姓,以湖田窑为的窑户们当其冲。
尤他徐稚柳为最。
正因如此,徐稚柳才能深切地感受到扶在腕上的那只手,有多么谨慎与宽容。
“杨公,我听您的话,也盼您年年岁岁,更胜今朝。”
他说完,回头看向安十九。
浮云万里,是烧透的红,透着诡异的黑。
安十九胸口莫名地突突一跳。
老师傅点点头,让众人退开半步。
伴随着轻微的一声“咔嗒”,匣钵被大汉们移开。
景德镇上空烧红的烟,熏染了半壁天。
明灭红光里,众人眼前似倏然掠过一条沉睡的青龙。
这是一件青花飞龙大缸,缸体高约一尺三,上口直径两尺二,缸底直径一尺八,重量约五十八公斤。
缸形硕大周正,上用青花绘威武雄壮大飞龙四对,画工细腻,工艺精湛。
八条飞龙交相辉映,在海水江涯上互相追逐嬉戏,祥云缭绕,云海层次分明,青花色纯正典雅,色泽浓艳泛紫。
杨公在小仆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,围绕缸体细细端详,良久,连道三声:“好!好!好!”
他这一句算是盖棺定论,大龙缸烧成了!
众人齐齐鼓掌喝彩。
此次为三大殿重建,有近三百口的龙缸需要烧制,分散到各家,紧赶慢赶好在年前都完成了,唯有这一口大尺寸的龙缸迟迟没能交工。
这种量型的龙缸窑和匣钵只有湖田窑有,且湖田窑有几个前朝老师傅,都是烧龙缸的绝顶高手,压力自然到了他们头上。
先前开过几次窑,多少都有些瑕疵,安十九看了不太满意,于是就也没有松口,一直催促湖田窑整办。
终于办成了。
别看区区一口龙缸,其实从坯胎到成品七十二道工序,没有一道工序可以含糊,烧窑那几天更是谁也没敢合眼,从前到后参与里头十多个师傅,只恨不能拿根签子支着眼皮,生怕温度高了点、湿度大了点,窑位偏了点,一不小心就给烧坏了。
哪怕是作为言出必行的“包青窑”之湖田窑,在面对大龙缸时,大东家徐忠和具有丰富经验的把桩师傅,也不敢随便打包票,弄不好还要人头落地。
可一想到这可能是杨公解甲归田前最后一件大龙缸,湖田窑最终还是接了烫手山芋。
说到这里,把桩师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徐稚柳的肩,大家伙都明白什么意思。
眼瞅着气氛微妙起来,有人出来打岔:“仔细看,这大龙缸比前朝那只还要出色几分。”
“体型也大了不少,关键有八条龙,你瞧它们的姿态,或坐或卧,或双目圆睁,或四脚盘挂,一只只活灵活现的都要飞出来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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