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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禹坐在房内,环顾四壁,虽然居处是他生平最简陋的一处,但听着隔邻传来的隐隐书声,还有更远处恍惚能听见的辩论声,他却又觉得这屋子简陋得十分恰到好处,让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。
点亮了一根粗烛,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,萧禹定了定神,翻开带来的经书,轻而易举地,也沉浸进了阅读之中。
也许是因为他有这份定性,第二日开始上课以后,不多时便和同学们熟稔了起来,还有些萧家故交也来和他认亲。——彼时世家大族,多数联络有亲,尤其是姻亲关系又十分复杂,素未谋面的两人坐在一起,盘出亲戚来的情况并不少见。院中有灵寿韩家、彭城赵家、吴兴颜家等等,世家约数十名学生,先后都来和萧禹认过亲,尽了礼数,嗣后也就各自回去读书,平日没有多余的来往。
他们不觉得什么,萧禹倒是暗暗心惊,这十几日来他暗自留心,算得北党大大小小居然有四十余户人家的子弟在宜阳书院读书——余下还有百数学子倒是没什么出身。不过即使如此,这个数目也极为惊人了,这宜阳书院哪里还是个普通的书院?简直就是北党在洛阳的根据地啊……
先唐后期,便是因为党争祸国,才使得天下陷入了五代十国的乱世,自从本朝开国起,官家就极为忌讳党争二字,可即使如此,从这几年的情形看,南北两党的形成根本已经是毫无疑问了。如今朝堂中南党势大,北党只能被憋在洛阳,却也没有闲着,宜阳书院的学生考中进士的几率这么高,十几二十年以后,朝中还不是北党的天下?
宋先生当年从朝中去职回乡,说是开办书院,其实其中另有□□,萧禹也是略知一二——就是因为不愿被视为朋党,在当时羽翼初成的两党争斗中,未受到任何一方的庇护,宋先生才会回乡的。其实如今看来,说是不党不党,其实也还是有朋党的嫌疑么……
他年纪幼小,又没有职司,对这些事也只能想想作数,还是以读书为主。好在书院的课程设置十分灵活,每年新进的学生都是先学经义,什么辩难、诗赋乃至作文,都是日后的事,萧禹人又还算聪明,对于课业也并不感到艰难。
书院上课早,多数学生都是日出即起,吃个早饭再背几篇书,正好开始上课。经学课集中在早上,下午便是学武的时间,洛阳靠近关西,那里是连年战乱之地,党项人的大夏国虎视眈眈,没有一年不掀起风浪,凡是关西人,就没有不想把西夏逐回瀚海中去的,宜阳书院文武兼修的做法,也不知招揽了多少关西学子投奔就学。
——有胡三叔自幼教导,武学却是萧禹的强项,每日下午,都是如鱼得水、游刃有余,这一日更是连夺了数个头筹,博得了师兄弟并先生们的一致夸奖。他亦是十分高兴,血涌未收,回来后也不想读书,便上了后山闲走。
如今他已经知道道路,特意避开了女学方向,免得又寻晦气,谁知就有那么巧,才从后山出去走了几步,拐到了一条小径上,迎面便是一个女童走来。
虽说她带了盖头,但萧禹是一朝被蛇咬、十年怕井绳,见到个女的就头皮发麻,连忙让到一边,只怕再闹出事来。可事与愿违,那女童一见到是他,便止住了脚步,先哼了一声,方才拿下盖头来,问好道。“三娘见过师兄。”
萧禹见她虽然礼仪得体,但小嘴儿翘得高高的,一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,心中不由想道:我虽然作弄过你一次,但终究没把你如何,你上回作弄我那样狠,现在见了我还这么不高兴?
他的报复之心本已歇了不少,见宋三娘这么不给面子,倒是又炽热了起来,萧禹眼珠一转,一个鬼主意就浮了上来,他热情地一笑,“三娘!许久未见了,还没恭喜你呢!今日见到,可要好好给你道道喜!”
宋粤娘被他这一说,不由小嘴微张,一脸愕然,看来倒又添了几分可爱,可惜萧禹稚气未脱,见她如此,也没心软,而是笑着续道,“听闻先头茅知县为他们家大郎提了你,原来你不知道吗?”
果然如他所料,一听得这话,宋粤娘顿时脸色大变,明显是被他给吓得呆了……
第11章激化
其实,萧禹若是换了别的说辞,宋竹也不至于就被唬住了,只是自她懂事以来,总在忧心自己嫁不出去,萧禹这是对准了下钩子,一下就把她给钩到了半空中。
嫁不出去那就不嫁……在如今世上是万万没有可能的事情,正因为厚嫁成风,家中有女不嫁是会被人耻笑舍不得嫁妆的,尤其这矛头不会对准宋竹的父母,反而会对准她的兄长们。这样的风言风语,很容易就让宋家落下吝啬的名声,甚至会影响到将来她侄女侄子的婚嫁,所以宋竹最怕的就是将来找不到合适的夫婿,家里把她胡乱配了人。虽然现在她年纪还小,似乎还没到这地步,但小姑娘心里有数:她的天资连姐姐们都瞒不过,如何能在父母乃至祖母跟前隐瞒?虽然这茅知县的儿子她从未听说过,想来必定是人品庸常,但……不正是因为人品庸常,家里人才有可能把她说过去吗?
她本来是惦记着山边上一丛野花开得好,想要摘了回去请兄姐们辨认到底是什么品种,如今又哪还有这样的心情?站在当地,手里紧紧地捏着盖头,纠结地望着萧禹,却又踌躇得不知该如何进一步询问。
他肯定是知道内情的,也许是他哥哥和茅明府交接的时候两人谈了起来,萧正言又告诉了他。只是……只是他看起来却毫无继续往下说的意思,脸上带着的笑,看来都浸透了坏水儿——他是在等她求他呢!
两人虽然就见了两面,但‘怨仇’倒结了有三四桩了,宋竹心里明白,萧禹就是在逗她,等她服软,她很想硬气地转身就走,回去问爹爹去,可那急切的心情却压倒了她的矜持,虽然是满心不情愿,但还是央求道,“师兄,我不明白你的意思,您能不能……给我解释解释?”
这萧禹生得虽然不错,但却可恶到了极点,瞧着真是面目可憎,听了她那刻意放得软绵绵的请求,他却没有一点动摇,只是得意地咧嘴一笑,反而是悠然问起了前些日子的事,“说起来,上回和师妹见面的时候,本来就该提起的,只是当时,场合不便,我又被师妹叫破了身份,慌张之下,倒是忘了……”
果然!他这是还记恨着学堂里的事呢!
宋竹不说蕙质兰心,起码在人际交往上还不至于过分痴傻,只看萧禹似笑非笑满脸狡黠,便知道今日绝非装傻能够过关的,再说,她如今心似油煎,也没什么心思和萧禹绕圈圈,把心一横,强忍着不甘和无奈,赔罪道,“是我说话不谨慎,对不住师兄,三娘这里给您赔礼了。”
说着,便端端正正地曲身拱手,对萧禹行了一礼。
萧禹也不躲闪,大剌剌地受了,他眼中闪动着笑意,居然还不放过她,而是把手背在身后,笑眯眯地道。“哟,粤娘你行礼这么爽快,是否也是因为心中知道,当日是故意算计于我,对师兄我有所亏欠呀?”
宋竹先是微微愕然,随后便知道了萧禹的意思——他以为自己当日叫破他身份,完全没有好意,只是为了和他做对。
本来是家人亲昵呼唤的小名,被萧禹叫来就是如此让人恼恨,再加上他毫不谦虚地就以师兄自称,丝毫不顾忌自己入读书院比他还早的事实,还有受了全礼……哎呀,反正这么多细节,哪一样都把她气得磨牙,他还要这么无理搅三分地欺辱她,压着她承认自己就是那么不识大体的刁蛮小姑娘!宋竹还真有心刁蛮给他看了——
可,这会儿和他辩这个,什么时候才能说到婚事呀?若是闹得不欢而散,自己要到何时才能找到机会去问阿娘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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