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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凤致猛然抬头,殷螭在侧看见他面色大变,似是错愕,似是惊惶,又夹杂着说不清的qíng绪,一刹时殷螭只觉他定要追问一句:&1dquo;当真如此?”或者以仓促会晤不合制度为辞,可是林凤致只是简单说了一句话:&1dquo;好,孙兄稍候,我便安排!”
奉命和谈的太傅大人忽然要赴敌方营地与另一叛相会晤,这绝对是个糙率而不合理的决定。但林凤致决心下得既快,准备也是分外gan脆利落,比起与殷螭谈判时反复辩驳细节、絮絮不已的拖沓作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,只片刻便安排好了一切,连便服都来不及更换,便点好了要带去的扈从,拉开马在镇口相待,要与孙万年一道出前赴牛栏山俞营大寨。
殷螭没有拦得住他安排事务,到底在镇口追了上来,一时顾不得身份,亲自抢过去拦住他的马,道:&1dquo;林大人,这边协商未定,你便要离开?这算什么和谈?”林凤致在马上欠身为礼,告罪道:&1dquo;下官不日便回,下稍安勿躁。”殷螭却怎么能不bao躁,恼得连难听的话也说出口来,大声道:&1dquo;一听说他叫你便丢了魂!总是忘不掉老相好,是不是?你便不怕他装死诈你?”
他如此当众轻侮,林凤致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,却只是低声搁了一句:&1dquo;你当他是你?”随即正色道:&1dquo;俞相虽入歧途,却决计不会拿这等话欺诈,下官自是放心,下也不必多疑了,便请让行。”
殷螭哪里肯轻易让行,何况听了他这句话,分明是讽刺自己全无信义,连俞汝成都不如,登时酸得满心翻江倒海,见林凤致拨马要行,索xing一把拉住他马缰,说道:&1dquo;我是为你好!你一定要去,耽误大事怎么得了?”林凤致也真被他的胡搅蛮缠惹得恼了,沉着脸道:&1dquo;那边也一般是和谈,如何不是大事?请下自重!”
殷螭其实也不想跟他胡闹,但这个时候如何自重得起来,怒道:&1dquo;既说要死,还和谈个屁!你明明就是想被他骗去见面,打什么官腔?你给我下来&he11ip;&he11ip;”只见林凤致举鞭yù待击落,一时急得口不择言,喝道:&1dquo;你敢去!你要是去了,我们从此恩断义绝!”
林凤致怒极反笑,道:&1dquo;难道我们还没有恩断义绝?”鞭随话落,啪的一记抽下,殷螭手背上被鞭风掠了一下,吃痛一缩,林凤致已夺了马缰,泼剌剌驰了出去。
但这一句反问要比一记鞭子还令殷螭痛楚不堪:&1dquo;难道我们还没有恩断义绝?”——原来从那一夜弃绝之后,林凤致心里便认为两人之间,从此恩断义绝。
弃绝的事是殷螭主动做的,分离之后也常常想到这段qíng算是过去,应该忘记。可是直到此时,才惊觉这竟是真正的决裂,覆水难收。
林凤致的扈从一拨拨自他身边掠过去,有些人知道他地位不凡,连朝廷开出的价码都yù封他为郡王,所以也颇有不敢过分轻忽的,在马上拱手为礼。殷螭哪里还看得见,失魂落魄的只想着这四个字&1dquo;恩断义绝”——再深的qíng,再重的承诺,到底也有彻底断绝的一日。
然而殷螭却不是只会垂头丧气的脾xing,林凤致的扈从队伍还未去尽,他已跺脚吩咐自家护卫:&1dquo;备马,领队,也去牛栏山!既然俞相垂危——我身为盟友,也不妨一道前去探病!”
第89章
牛栏山在京畿顺义县之北,驻在此县境内的营州左屯卫已经被殷螭所扫dang,殷螭赶到牛栏山下俞军大营时,留在此卫所的己方人手也分了一支来护驾。因此殷螭去向盟友探病,还是有恃无恐的,赶赴俞营的时候,也只比林凤致慢了一步。
但林凤致是俞汝成特请而来,一到营地便被延请入内,殷螭这等不之客却难免要被拦上一拦,哪怕他无赖之极的拿&1dquo;只怕你们暗害林大人,破坏和谈大事”来作借口要进去陪同林凤致探病——主要是不想让林凤致有单独与俞汝成相处的机会——俞营的守卫也只是一再婉拒,谢绝入内。殷螭恼得几乎撕破脸来再次火拼,幸好这当口孙万年出来了,开口请他入来:&1dquo;殷兄特来探病,不胜感激,请进请进。”
殷螭终于大摇大摆入内,孙万年显然心qíng不好,一路沉着脸领着他进入营后一顶帐篷,才一掀帘,便是一股混合着药味的热气扑面而来。虽然是大白天,帐内却点着牛油巨烛,照得一片明亮,而行军netg上帷幕jiao垂,却又是一片yīn影幢幢。
林凤致显然已经与俞汝成说过了最初见面的客套话,此刻只是垂着头坐在榻旁,帐中闷热,未穿风氅,一身素袍全无半点花饰,反而更衬得他形容雅丽。殷螭和他相处得熟了,司空见惯,有时都忘记了小林还是美貌的,这个时候却不免有些久违的惊艳,心下不忿:&1dquo;来见他就打扮得这么好看?怎么从来不打扮给我看?”却忘了林凤致根本没来得及换衣,这身装扮也只是和自己游山时的衣服而已。
殷螭自与俞汝成翻脸相攻之后便没有再见过面,上次结盟时已经听说俞汝成身体不适,但殷螭只觉得他是气得不想再看见自己,所以推病而已,这回亲眼见到,才知道俞汝成的病竟不是推托之词——仅仅十天未见,他整个人便已几乎丧失了所有的jīng气神,颓然躺在榻上,目光只是凝视着林凤致,连殷螭过来向他说了几句场面话问好都全然不睬,过了一阵忽然开口道:&1dquo;子鸾,这句话便当真这般难回答?现下他也来了,索xing有什么都说出来罢——也让我走得安心。”
他说话声音已虚弱无力,语气中却还是命令大过祈请,林凤致只是低头沉默,殷螭心道:&1dquo;什么话这么难答?莫不是老俞要学我,bī小林誓一辈子不忘记他,一辈子只爱他?坏了,小林其实心软,要是答应了他,我岂不是完了!”这一下不禁急,正要开口打岔,却听林凤致语声低微的答了一句:&1dquo;好罢,有些话&he11ip;&he11ip;也应该讲了,早就该彼此说清楚了。”
他慢慢抬头,烛光印在双眸里,竟是沉静如水,却又幽深如渊,半晌又道了一句:&1dquo;我们仇怨也罢,孽缘也罢,到了这个时候,真是不用再虚耗辰光了——夫子,我其实心里有你。”
他这一声&1dquo;夫子”叫了出口,殷螭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背过去,暗想老俞原来是教我来听伤心话?但眼下qíng势难以作,就是想作,也立即被林凤致的下一句话盖了过去:&1dquo;夫子,我其实心里有你,可是我又宁可从来没有——因为这般qíng意,非我本心!”
俞汝成忽然一阵剧烈气促,不自禁伸出手去乱抓,喃喃的道:&1dquo;子鸾&he11ip;&he11ip;”林凤致便将手jiao给他握着,声音仍然平静,却又带了几分怆然:&1dquo;夫子,你方才问我到底是恨你多些,还是怕你多些,还是爱你多些?好多年来,我也被这qíng意弄得惑乱无主,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样的了&he11ip;&he11ip;直到后来,我才终于明白过来,这三样——恨,怕,爱——原来只是一样,你给我的,就只是那一样。”
俞汝成苦笑:&1dquo;我&he11ip;&he11ip;我给过你么?我是要过你,我给你的,你却一直不要。”林凤致道:&1dquo;不,你给过的,并且硬行给了太多太多,一度使我的心,都失去了。”
帐中并非只有这病榻前对话的师生二人,还有孙万年默不作声的守在netg尾,还有殷螭在背后小声跺脚叹气,意图拦阻而又不敢。然而林凤致却似乎完全不顾及别人是否听见自己的心声,只是微微的惨然而笑,将说话继续了下去:
&1dquo;八年前我落到你手里一回,为了不跟你说话,事先服下哑药自残,你当时就说我是因为怕说出我真正的心意——夫子,你知道我,我也知道你,我们彼此是太熟悉了,所以你这话,真是说中我最害怕的事&he11ip;&he11ip;我百般抗拒你,却抗拒不了自己的心,可是这颗心,却又不是我自己应该有的。”
&1dquo;自己的心,怎会不能自主?我是过了这些年之后,尤其是自己也做了&he11ip;&he11ip;做了先生之后,才想通这个道理。”
&1dquo;先生对学生,是天经地义的纲常,比如我自己,从小会写的第一个字,会念的,都是夫子手把手指点的。夫子的风范,是我私心效仿的榜样,我甚至偷偷的学夫子的言谈举止,衣着装扮,哪怕夫子离开之后,我也每日照着夫子留给我的课窗稿学习,以至重逢之后,我的文风字迹竟和夫子有如脱胎一般&he11ip;&he11ip;外在尚且如此,内心又怎么抵御得了?但凡夫子要求我的一切,我都自然给了,不管是尊敬、仰慕、爱戴&he11ip;&he11ip;甚至于&he11ip;&he11ip;爱慕。”
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,却又极为清晰,而且并不曾低下头去避开俞汝成的目光,只是静而哀的瞧着他。殷螭在旁边满腹闷气,忍不住cha口:&1dquo;可是&he11ip;&he11ip;你不是说过要讲伦常?况且&he11ip;&he11ip;”孙万年怒容满面的作势来拉他,低喝:&1dquo;你来探病还是来闹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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