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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螭嘀咕：&1dquo;那还不如去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，莫不成西洋来的和尚好念经？”林凤致倒是一笑：&1dquo;是，或许菩萨更灵验，更慈悲。”他走了两步，又道：&1dquo;其实我不信佛道，更匡论西洋教派？但是今日徐年兄在刘家同我叹惋，说起他们的教派最是严禁自戕，自杀之人，永远不得升天极乐，要堕地狱——然而人世间忠孝节义，却又有不得不死。”
这句话其实说到了刘楝之死，殷螭一时说不出话来，悄悄伸手过去，在袖底携住了他手，紧紧握牢，林凤致居然也没有挣脱，两人默默无言的路过那西洋传教堂，从灯光笼罩的街面复又走入黑暗，只有林凤致所提宫灯飘忽的亮。
林凤致忽然道：&1dquo;你知道罢？刘楝那封《上父书》&he11ip;&he11ip;不是他人泄露，而是他自己流传出去的。”殷螭哦了一声，林凤致轻声道：&1dquo;那样的文章，写出来就是准备公开的，不公开也无以生效如此——所以嘉木世兄，自从作书谏父的时候，就是决意一死了&he11ip;&he11ip;”
子不言父过，所以刘楝&1dquo;扬父之愆”，便须得以死谢罪，才能对得起公论与良心，可是这般道德的绝境，却是他主动选择的——主动bao露父亲的过失，公开予以劝谏，达成效果的时候，也将自己推到了死路；而恪守纲常的刘楝，在有意扬父之愆的时候，心里又当是有多么深重的负罪感？
因此在世人眼中，死得重如泰山，可悯可敬的刘楝，临当自绝之际，却定是满怀自责自恨之心的——生而冤抑，死亦负疚，刘嘉木这一生，何其不幸？
林凤致身上说不出的冷，却侧过头向殷螭淡淡的笑：&1dquo;你也知道，是我们的主意——我们谁也不能bī刘嘉木自绝，可是&he11ip;&he11ip;这样的主意，我们都有份！刘嘉木，原是我们断送的。”
殷螭见他脸色在灯光映衬下分外苍白，不禁手上愈握紧，安慰道：&1dquo;可是你们也没qiangbī他一定要死啊，他自己愿意的——他心灰意冷也好，大仁大义为国朝献身也好，总之是自愿的，所谓求仁得仁，那也怪不得谁！”
林凤致默然，道：&1dquo;是！求仁得仁&he11ip;&he11ip;为国献身，人人都该做的，也当无怨无悔&he11ip;&he11ip;却又怎能无痛无疚？”
殷螭不说话，过一阵忽道：&1dquo;正好到了这里，跟我来，咱们去看个地方。”不由分说，拖着林凤致便走。
他所说的地方并不远，就在教堂后面，原来他那王府占地甚广，虽然失火之后官卖，黎泰西也只买得起沿街一小块地皮建教堂，还有大片地方都荒芜着，断墙残垣埋没枯糙之中。唯一不变的就是府中原有的小湖，这时湖面全结着厚冰，灯笼火光照上去一溜灰白的亮。殷螭拉着林凤致绕了半个圈子，叹息道：&1dquo;怎么连那个水榭都不见了？我明明放火没烧这里。”林凤致道：&1dquo;大约是无人看管，被居民拆去做柴火了罢——那一块不是原来地基？”殷螭不禁失笑，道：&1dquo;真是物是人非，不，是物非人是！我们到底又回这里来了，旧风景却再寻不见——”
他取下林凤致手中灯笼，暂时挂在湖畔一株被砍伐了一半的松树上，便猛地张臂紧紧抱住对方，喃喃唤道：&1dquo;小林！”林凤致微微挣扎，道：&1dquo;放开！我没心qíng跟你胡闹。”殷螭道：&1dquo;不是胡闹！你都不记得了？这里——”他腾出一只手，指了指水榭遗址，说道：&1dquo;这里，是你第一次亲口承认爱我的地方！你能忘记？”
林凤致料不到他带自己过来是说这个，不觉态度软了一软，殷螭叹道：&1dquo;我那个时候真蠢，就应该将你狠狠抱住再不放手！居然让你滑脱，白白折腾这些年&he11ip;&he11ip;”他圈回手臂又重抱住，道：&1dquo;我现下一定要抱回来——你不许挣，让我补偿一下罢！”
林凤致其实也挣不过他，于是默默让他抱紧了，心里也不免掠过甜蜜的痛楚的旧事，不觉叹息。殷螭的拥抱却有些颤抖，喃喃的又叫了声：&1dquo;小林。”林凤致下意识应了一声，殷螭颤声道：&1dquo;你答应我一件事——你不要学刘楝，永远不要学他！”林凤致倒是一愕：&1dquo;我学他作甚？”
殷螭微微放开了一些，在灯光下凝视他双眼，道：&1dquo;我怎么知道你学他作甚！可是&he11ip;&he11ip;我懂得的，你和他是一般人，若是互换，你也定会象他一样拿xing命来劝谏阻止！你们最爱算计人心，算计的时候，是连自己的命也不顾惜的&he11ip;&he11ip;我说什么也不要做刘秉忠，也不要做徐翰。”他又重抱紧，喃喃的只是一句：&1dquo;你别学！”
林凤致一时也不知如何说，过一阵反而微微失笑，慢慢推开，道：&1dquo;我和他是一般人&he11ip;&he11ip;话是有理，可是，我学他无用，你尽可放心。”
确实是无用——因为刘楝的死谏，所算计的并非其父母的悲痛万分，而是他的身份他的言论，在死亡的映衬下会挥最大的作用。其实与林凤致等是一类人，所以刘楝在冷静安排身后事的时候，考虑的大局乃是舆论影响，而非感qíng影响，他们这样的人，是不会将成败寄托在未必可靠、复杂多变的感qíng上的。
可是，其父母的丧子悲痛，并不会因为没被算计就不会生。所以刘楝在算计中忽略它的时候，在推想时也会念及它——也就会死得更为负疚不安，满心苦楚。
但林凤致之于殷螭，全无名分关系，所以林凤致即使死了，在舆论上也不会对殷螭造成多么大的影响，也不会束缚住殷螭的手脚——这个理由是最正确的理由，至于感qíng什么的，林凤致既不相信，也不依靠。
这样的事实比什么承诺都有效，可是殷螭还是颤抖着紧抱，不许他推开自己，说道：&1dquo;不，有用的！我不怕跟你承认，是有用的——对我来说是最有用的，真的。”
他微微低头看向林凤致，灯笼反she下，眼底竟然浮动着亮光，语气却又是坚定的：&1dquo;小林，我带你来看这地方，就是要跟你说——哪怕被你拿去利用也要说——我最怕的东西就在你手里，你对我无论如何是有用的，胁迫得住我的&he11ip;&he11ip;”他顿了一顿，急忙又加了一句：&1dquo;可是，你不能拿来胁迫我！”
这最后一句话到底使林凤致笑了一笑，殷螭不免有点恼羞成怒，愠道：&1dquo;我说正经话，你却又瞧我不起！”林凤致道：&1dquo;怎么敢？我也不算计qíng的，你放手罢。”殷螭哪里肯放，大声道：&1dquo;你倒是不算计qíng，却不在乎命！我跟你说，那些仁义道德，统统给我去见鬼！就算你们的大局照顾好了，国朝得救了，万民得生了——可是死了活不转，伤心痛苦收不回！你骂我差劲也罢，没出息也罢，我就是不管别人是非好坏，只要和你在一起快活。”
林凤致默了一默，半晌道：&1dquo;放手好么？老这样抱着气都喘都不过来——我们好好的说一会话罢。”
殷螭最终也只有松手让他脱出了怀抱，却还是紧紧抓着他，林凤致离开一步瞧着他，眼神竟也有些微微闪烁的亮，过了良久忽然笑了笑，轻声道：&1dquo;你问过我为什么爱你——其实我不妨说了罢：我原是不能不憎你这样，却又偏偏爱你这样。”
黑夜中殷螭瞧不见他笑容中的萧瑟之意，却也听出了一丝怅然一丝自嘲，可是林凤致的声音又如此柔软：&1dquo;你恶劣自私，肆无忌惮，做事只求自己快活——我确实憎恶你这样的品格，决计不能容忍；可是有的时候又有另一种想头：我平生束缚太多，背负太多，放不开手脚，撇不脱恩怨，其实很累，其实&he11ip;&he11ip;又何尝不偷偷羡慕你，能够任xing肆意、不管不顾的过活。”
殷螭不禁又唤了声&1dquo;小林”，重将他拉过来抱紧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，只道：&1dquo;那好！你从此就什么都放下罢，跟我肆意快活去——我保证你以后再不会累了，最多netg上的时候累一晌。”林凤致忍不住骂了句&1dquo;龌龊”，殷螭笑道：&1dquo;就知道你不会！你要是放下了，那才不象你——我想，其实我又为什么偏对你死心塌地呢？大约就因为你太有主心骨，我怎么也压不服你，反而习惯被你欺负，所以就是上辈子互相欠了债。”
一晌宁静，遥远处传来教堂的乐声，非琴非瑟，却颇有缥缈隽永之致，空地中听来，竟如抚慰。林凤致忽然喃喃念了一句词：&1dquo;前生冤孽没头愿，今生债务糊涂案。”殷螭问道：&1dquo;谁写的？”林凤致道：&1dquo;是刘嘉木的《万古愁》套曲。”
夜风在耳边呼啸，殷螭不觉也默了一下，林凤致道：&1dquo;你放开罢，这套曲子里&he11ip;&he11ip;有两支我读了很喜欢，你放开一点，我唱给你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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