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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个闪进裴照脑子里的念头是:薛容与想不开自宫了。
他赶紧伸手去翻薛容与,只见“他”面色惨白,丝被汗水贴在脸上,紧闭双眼,似乎痛苦异常。裴照本着小时候的交情,想把“他”翻过来,架着去找医工,探手却摸到了柔软的胸口。
裴照一惊,当下看着薛容与身上的血迹,神色微妙起来。
他后退了两步。
七岁那年生了太多事,先是天后正式临朝称制,之后薛容与的孪生姐姐生病夭折,随后当时的东宫太子被废为庶人,再之后祖父辞官,他们离开了洛阳。他那时候小,只记得离开洛阳前他在长亭边等了很久,想着薛容与或许会来送送他,祖父却告诉他,薛容与的姐姐死了,他悲痛欲绝,不会再来送他出城了。
但看着此刻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“薛容与”,他明白过来,当年在公主府上死去的并不是那个孪生姐姐,真正的薛容与已经回不来了。他的姐姐李代桃僵,冒名顶替了薛容与——裴照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什么,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,从她枕边的药瓶里倒了一颗丹丸,藏在袖中,然后把四周被他弄乱的痕迹仔细地抹去了,随后翻窗离开。
第13章。圣女
那颗丹丸还收在裴照的手里,他靠着书库的墙胡思乱想了一会儿,不时抬头看看“薛容与”有没有回来。等着月亮都沉沉向西坠去,露气上升,裴照才听见两声乌鸦惊起扑腾翅膀的声音。薛容与趴在墙头向下望去,看见裴照还在,朝他勾了勾手,用气声引他过来:“你接着我点!”
裴照赶快把放丹丸的荷包藏了起来,走到墙下,抬头正要问“怎么接”,薛容与就已经像是片轻飘飘的柳絮般落了下来。
她那句“接着我点”其实也不过是句客套,就和“我要下来了”一个意思,但同时还可以向下头等着的裴照表明他并不只是个望风的哨兵,而是她的好战友。然而裴照显然没有这个觉悟,看她灵巧落下来,手里却没有她说要“偷”的书籍,问道:“书呢?”
薛容与促狭地笑了一下,没想到裴照真的会信她的鬼话:“你当我真去偷书?我前两天的卷子没答好,今天去改答案的!”
“你——”裴照没预料她能如此无耻,噎在那里。薛容与拽着他,又问:“没人来过吧?你不会出卖我吧?”
裴照心想,比起顶替弟弟,欺君罔上的罪名,她夜里溜进书库篡改试卷,实在是小巫见大巫。
见他沉默,薛容与以为他默认了,兴高采烈地勾住了他的脖子:“好兄弟!”一边带着他往宿舍走,一边在他耳边说,“一会儿请你烤土豆!”
裴照被她勾着,腿都木了,僵硬得像是泥人。他看着她那和幼时真正的薛容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,到底没敢问出口。
明明作为公主府的长女,她有着大好的前程。
她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讳而女扮男装?
她真的要顶着她弟弟的身份一辈子么?
被人现了又要怎么办?
这些问题在裴照的心里埋了十年,每每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要从脑海深处挖出来,抖落干净灰尘再回味一遍,却始终寻不出答案。而他现在仿佛也渐渐习惯,有些时候,不再也不敢把她当成女人。
如今他看着薛容与翻越袄寺的围墙,又想起十年前她刚刚见到他的那个夜晚。
薛大娘子和裴九郎本是不熟的,她却能把那份“薛容与”和裴九郎的熟络表现得游刃有余——好像那么多年来,她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。
薛容与在袄寺的墙头伏了一会儿,确认下头安全之后,便翻身跃了下去。
小时候翻墙掀瓦的事情没有少干,又在国子监戒备森严的书库练了几年,对于这种事情她已经是驾轻就熟了。
后墙进去正是一颗大枣树,别看树长得不高,枝桠却横七竖八的极为茂密,虽然现在寒冬腊月里,那些粗壮的侧枝仍然可以给薛容与提供完美的隐蔽。
她蹲在一支树杈上又看了一会儿。
此前进去的那个木器坊的伙计随着白衣袄僧正在往袄寺的大殿走。那袄寺正殿是个白墙绿顶顶的圆形建筑,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立了四根石柱,石柱顶上有石盆,里面烧了熊熊的烈火。再往外是光秃秃的草坪,没有一点可以遮挡的东西,如果下了枣树,只怕立刻就会被那群心怀鬼胎的袄僧们现。
或许可以借着他们的盲点……
白袍僧领着木器坊伙计敲了敲偏殿的门,门开了,从薛容与的角度看不见门内人的脸,却能从白袍僧毕恭毕敬的态度中猜出,应门的人地位不低。那伙计并未被允许直接和应门的人接触,站在五步远的地方,垂着头。领路的白袍僧问他句什么,他答什么,再由那白袍僧转去向门里的人传话。
薛容与猜测门内那个要么是不懂洛阳官话,需要翻译,要么就是不能见人。
木器坊的伙计详详细细地报告完,因为中间多了通传这个步骤,花了两倍的时间,等得蹲在树杈上的薛容与腿都有些麻。
那伙计到底没有被准入大殿,甚至连杯水都没得喝,说完那一大堆的话,就又被白袍僧领着从原路返回,一路送出小门去了。
借着白袍僧回到正殿,又对守着殿门的另外两个袄僧叽里呱啦嘱咐了几句,趁着这弹指之间,薛容与从枣树上滚落下来,一路奔跑至其中一根灯柱之下,贴着那根灯柱站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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