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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两口儿最后把经,就是四百只小船和欢姐的衣服,投到正殿前,一个大大的莲花台青铜香鼎里焚烧,佛事算是做完了。
夏语澹跟着刘家两口儿,又把庙里所以的殿宇走了一遍,观世音,普贤,文殊,地藏,弥勒,药王……归元寺有十几位泥塑金身的菩萨。每至一位菩萨面前,刘两口儿就先拜下,再给夏语澹讲解那些菩萨们的慈悲。
临了,刘婶儿去摇了一只签,是给欢姐求的,请殿门口的僧人解签,僧人代菩萨抚慰众生的疾苦,对刘婶儿说的自然是玄乎的好话,总结就是,痛苦不可避免的,痛苦总会过去的,听的刘婶儿连连点头。刘三桩也请那僧人看一看夏语澹的面相,那个眉毛都白了的僧人盯着夏语澹看了又看,冒昧的请问夏语澹的生辰八字,刘三桩说不出来,僧人直言断不出面相而作罢,刘两口儿都遗憾不已。
生辰八字是每个人,尤其是女孩子的秘密,刘三桩还真不知道。夏语澹这辈子连自己有没有名字和户口都不知道,生辰八字就更无从听到了,只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,因为那天太特别了,是国朝太子薨逝的日子,是祖父中风的日子,是生母产后血崩而亡的日子,是未及长大,就已经离去,此后再没有被提及的那位胞兄,死去的日子。
因为那天事故太多了,夏语澹在侯府的时候还被有些人嫌弃过戾气太重,和侯府反冲。其实后三条都是连锁反应,主要是和国朝太子的薨逝撞在了同一天,太子就是夏家人头顶上的荣华富贵呀,有些人实在不能坦然接受,然后就到处攀扯以慰藉恐慌失落的心理,夏语澹就躺着中枪了,成为了他们转嫁的对象。
如果一出生就能蝴蝶掉国朝的太子,算是穿越史上一项伟大的成就吧。
身处弱势,只能由着他们随便臆造着,尽情嫌弃了。
夏语澹被刘三桩抱着走在下山的路上,回望已经隐在树林里的佛寺。
夏语澹莫名其妙的带着上一世的记忆,存在这个世界,无法选择的按这个世界的法则生活,却依然不相信佛祖,不相信寺庙里,泥塑金身的菩萨们。或许九重之上有更高等的生灵存在,但夏语澹认为,更高等的生灵,不是人力可以窥见而营造成现在的样子。即使真有高人一等的生灵,在上面欣赏着人间界,人之于他们是什么?十殿阎罗,轮回六道,人站在人间界生灵的塔尖看着下面的牲畜虫蚁,九重之上的生灵应该也以同样的眼光看着人吧,那么凭什么他们要寄予人慈悲呢。
夏语澹,你何德何能,值得他们布散慈悲呢?
☆、第十四章租子
庄子里的农事按着时气进行,又进入了忙碌的时节,其实收完稻子离播种冬小麦还有大半个月的间隙,但佃户们比收麦子的时候更加忙碌,一片抢收的风景,因为和庆府城楼五年一修缮,今年又轮到了,也就是说,官府要派发徭役了。
大梁朝的徭役每个地方经济,人口,需要不一样,负担就不一样了,具体操作在细致处也不一样,和庆府这一片是这样的:派发徭役尽量和农忙的时节错开,官府算着要动用的人数,轮流圈一片地方,拿着户籍每家每户几岁以上,几岁以下,抽壮丁,或两丁抽一,或三丁抽一,只有奴籍,侍奉神佛的出家人,秀才以上功名的人和一些特殊户籍的人能幸免。被抽中的人,可以选择去干活,也可以拿钱抵掉徭役,然后官府再拿着那笔钱,请愿意出力的人来干活。
在乡村没钱只有力气的,只能去服徭役,户籍管理一个萝卜一个坑是逃不出去了。有些人家自觉宽裕的,有些人家自觉体面的,有些人家做着小生意人离不开人的,都愿意出钱抵掉徭役,每回出钱的人挺多。
这回徭役,官府抽的是三安县和蕲松县两县的壮丁,和望宿县没有关系,但庄子上的佃户们,想去干修缮城楼这个活。因为服这个徭役期间,官府是管饭的,你出门干活就是为家里省下了一份口粮,完事了之后,还能多少拿笔钱回来,工作的机会是很难得的。佃户们想找点收好地里的粮食,去挣一挣这个机会。
于是乎,稻子割好后,庄子里十几个自觉一把力气的佃户,和麻家头,清溪两村的几十个人,就去了和庆府,争取挣这笔钱,大家就是去和庆府的西市,官府的皂隶在那里挑人,几天后,部分人被挑走了,部分人回来了,官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,官府要最健壮能干活的人。
刘三桩这一段时间也是最忙的,他要收租子,交租子。
大梁朝现在的田税是二十取一,每亩地收五厘。佃户租种地主的土地,自然比这个标准缴纳的多,乔氏这个庄子收八厘,种的粮食收八厘,养出来的牲畜变卖所得也收八厘,因为养大牲畜的口粮是地里长出来的。刘三桩要盯着每家每户,核算他们一年的出息,从中收取八厘,基本上佃户们是不敢欺瞒刘三桩的,因为刘三桩这个时候最不好说话,要是谁敢逃避租子的话,刘三桩有权夺了你的田,把你们一家子赶出庄子。
刘三桩左手向佃户收租子,右手向官府交租子,没错,乔氏的这个庄子不是全部免租的,要上缴租子的三分之一收入,是八厘的三分之一,不是五厘的三分之一。
夏语澹闲来无事,根据这几年的经验,给刘三桩好好算了一笔账,麦子亩产一石多,稻子亩产两石多,两季粮食加起来算四石,一千亩地四千石,粮价一两银子二石,四千石两千两,两千两的八厘减去三分之一,只有一百多两银子?上千亩的土地,每亩地两个篮球场那样大的面积,千亩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呐,一年粮食的租子就一百多两?还有一点点佃户养的,刘家养的牲畜变卖所得收入二十多两,这片地一年就收一百二三十两银子。乔氏在和庆府的两进小院,这几年租给了几个举人秀才和办了一个私塾,每年四十两房租,两处产业一年不到两百两银子的出息。
想想贾家一顿螃蟹宴二十多两银子,给凤哥儿过个生日一百多两银子,在夏语澹印象中,夏家的排场也差不离了,也不知道夏家亏不亏空呀,虽然夏家对自己就那样了,但连锁反应,夏家不好,自己也落不着好呢。
夏语澹看着谷仓里的粮食问刘三桩道:“大叔,母亲的庄子每年都收这些粮食吗?”在礼法上,乔氏就是自己的母亲,当着人面儿,就得那么叫出口的。
刘三桩自觉多年来上不敢欺瞒财产,下不敢欺压佃户,打理庄子兢兢业业,对主子是忠心耿耿,这片耿耿忠心也要让主子们知道,虽然夏语澹是夏家不在意的主子,也是主子,且她渐渐懂事了,也该把自己的忠心看在眼里,所以最近算账的时候都没有避着她,现在也解释道:“咱庄子地好,地势也好,周围湖泊河流调节着,一般的旱涝灾害糟蹋不到这地儿,咱手下的佃户们都是好把式,精心侍候着,这些年风调雨顺,出入一成上下,算是好年景儿。同样的地儿,别的地方还未必有这么多出息呢,再那差些的土地,碰上不好的年景,种出来的东西还不够干活的自己嚼用的。”
原来这还算好的,种田真是老天赏饭吃的辛苦活,夏语澹天真的道:“又要过年了,每一年我们这儿,家家户户都要预备东西,要买米,买肉,买尺头,还有……还有买好些东西,想必母亲那边也是一样的,那么一大家子人,咱们得给他们送去。”
刘三桩笑着道:“姑娘这就不懂了,太太虽然是夏家的主母,庄子如今挂的也是夏家的姓,但是这庄子是太太的陪嫁,府上每一年大体的开销自然由府上的产业维持,咱府上,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,就是艰难些,娘娘看见了,哪儿有不赏了,怎么地儿轮不上太太的陪嫁贴补,年下巴赶着给府上送去,府上的面子往哪儿摆么,这是一。其二,府上也不缺这些东西,咱这庄子是老主人给太太的胭脂田,什么是胭脂田?每年的出息不过是给太太添几盒胭脂,太太可不缺咱这儿的几个钱,老主子从小就疼着太太,为着太太打算,女儿家给人家媳妇可要矮半截呢,因此备下厚厚的嫁妆,女儿家有疼爱的婆家支持,丰厚的嫁妆顶着,就算出嫁也是婆家供着,谁也不能委屈太太。”
刘三桩说的老主子就是老国公夫妇,说到后来,刘三桩是满脸的得意。刘家作为乔氏的陪房现在虽然是夏家的奴才,可十几年前是乔家的奴才,是淇国公府的奴才,刘三桩一直以旧主为自豪的,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。
夏语澹黯然想了想,虽然这片地一年出息不过百多两,可是也听说了这地价一亩值二十两,且二十两出得起价还没地儿买去,是有价无市的行情。一千亩就值两万银子,再加上和庆府两进的院子,这些只是乔氏陪嫁的一角,乔氏出嫁可真是十里红妆。将来乔氏的嫁妆都会传承给夏家的子孙,乔氏不仰仗夫家养活,且带着丰厚的看得见的资产和看不见的无形人脉嫁入夏家,是夏家的功臣。所以,她只要看得开,有足够的底气嚣张,不把丈夫放在眼里,看不顺眼的姬妾可以随意毒杀,看不顺眼的庶子可以随意闷杀,看不顺的庶女也可以随意放逐,人家一力降十会呐,谁敢厥词。自己的生母呢,长得好看有什么用,一身一体就是全部的身家,不过是权爵子弟的一处消遣,妄想在豪门贵戚之家占得一席之地,只得凄惨收尾,几年后谁记得。
刘三桩是不知道夏家当年的秘辛,不过姬妾之间,左不过那么些事,姑娘的生母一定是个拎不清了,仗着男人的些许宠爱犯了太太的规矩,太太才把气撒在孩子身上,兜兜转转的就扔在这里。刘家全家伺候着乔氏,立场自然是站在乔氏这边,因此刘三桩看着夏语澹落寞的眼神说道:“咱太太是最重规矩的。记得太太还做姑娘时,那一回南安侯府的人进京来,孝敬了一瓶不知道是什么香露给太太,说是海外的货,稀罕的不得了,只是太太闻不惯那个味道,一直放着不用。然后有个本家姑娘眼皮子浅,进了太太的屋子没问人一声就摸上了那瓶香露,被太太知道了,太太当着她的面儿把香露整瓶倒了,其实,太太一向大度,大家亲戚情分,你依着礼数向着太太借点用用,太太岂会不给,若是太太高兴,正瓶都拿去太太也是无所谓的,偏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脚,太太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人在自己眼前放肆。再说近的,姑娘是不记得了,姑娘一两岁的时候住在和庆府,那时伺候姑娘的人,欺姑娘身边没有,年纪又小,做了些……怠慢姑娘的事,姑娘身边的那些人,也是太太发落打杀的,她们是忘了做奴才的规矩。所以,姑娘……太太要是回心转意了,将来愿意把姑娘接回府去,姑娘在太太面前可别错了规矩,一切依了太太的规矩行事,太太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儿来,也够姑娘受益一辈子了。姑娘生来是上等人,要是按着血缘关系排……”
刘三桩向天一拱手,到底天威赫赫,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:“……是姑娘的祖姑父呢!”
夏语澹被刘三桩的举止逗笑了,学着也向天一拱手道:“皇家的子嗣那么多,……连有没有我这个人也不知道呢。”
刘三桩又是一拱手,笑道:“……子嗣不多哩,养下的不过一子二女,太子殿下又先去了,只留下一女一子,嫡亲的孙孙就一个,比姑娘小两个月。不过姑娘说的也是,皇家的一圈亲戚的孩子们算上,姑娘……到了姑娘这里是没什么了,这样想着也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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